​十一月十三，长沙大火焚城

十一月十三，长沙大火焚城

“南门着火了！”

凌晨两点，大火突起。伴随着老百姓哭喊声，有居民发现匆匆赶来现场的警备二团竟然火上浇油，他们不是来救火，而是来放火的。

熊熊大火中，有些人在逃难中践踏而死，更多的人是被大火活活烧死：有人躲无可躲跳入家中的水缸避火，结果被活活煮熟、许多躲进防空洞的人，活生生被烤焦、医院中的伤兵发现逃生无望，颤抖着手臂举枪自尽。

1938年11月13日，长沙被烈火吞没。

当时的电报以汉字韵母代表日期，这天的告急电文将时间定格为“文”，因为是深夜，所以又称“文夕大火”。

长沙1100多街巷，焚毁的有690条；所有政府楼房、包括湖南大学在内的31所学校、10余家银行基本毁于一旦；除去湘雅医院外，医疗机构连同伤员无一幸免。

湖南省主席张治中一身戎装，站在五里牌居所门口，脸色铁青，双眼茫然看着近处红透天边的长沙城，浑然不顾逃出城区的下属们，一切都结束了。

这一切，不是天灾，是人祸，事情要从大火发生5天前说起。

武汉会战，先后投入百万军队的国民党损失惨重，被迫撤到了长沙。

1938年11月7日，蒋介石在长沙“蓉园”别墅召开一场高级军政会议。

参加会议的湖南主要军政大员：湖南省主席张治中，长沙市市长席楚霖，长沙警备司令酆悌等。

蒋介石给会议定下的基调：“焦土抗战”，长沙如果不能守，则必须作完全撤退，来不及撤退的则要彻底破坏，日军如果突破长沙城郊防线15公里，焚毁长沙行动即刻开始。

蒋介石在会议上重申：“壮士断臂，不要做多想，都烧掉，不留给敌人。”

会议结束前，蒋介石再次叮嘱张治中：民众尽量疏散，能转运的物资坚决运走，运不走的就烧掉，所有地面建筑都烧掉。

看着面有不甘的张治中，蒋再三强调：“文白啊（张治中字文白），不资敌用！不资敌用啊！切记、切记。”

军政会议结束后，张治中要求长沙警备司令酆悌和省保安处长徐权：按照会议精神，立刻准备一套周全的方案，以备不时之需。

11月11日，日军突破临湘、岳阳，小股前锋抵近新墙河一线。

隔江守护长沙的是陈诚的第九战区，经过数月的武汉会战之后，虽然战损严重，陈诚还是调集了战区可战主力20余万，在新墙河防线之外，依靠汨罗江建立了第二条防线。

第二天上午，副官手拿电文匆匆来到张治中身边，低首轻声说道：“长官，委员长密电。”

张治中紧簇双眉，匆匆瞥了一眼电文：密。长沙如失陷，务将全城焚毁，望事前妥密准备，勿误！中正文侍参。

“让酆悌和徐权，马上来见我。”张治中吩咐完副官，快步走向省府大楼。

很快，警备司令酆悌和保安处长徐权拿着准备好的方案来见张治中，焚城方案看起来似乎很周密，简单来说：起火命令只能由省主席张治中下令，并由警备司令部发出书面指令后才能实施；方案以天心阁为中心，逐渐向中山马路延伸火点，也就是说天心阁火柱不起，执行人员不得点火。

张治中阅毕，随即在方案上手书备注了两条：

一，必须在我军由汨罗江撤退后，等待命令开始实施。

二，举火前必须放空袭警报、紧急警报，待群众离家后方可执行。

当晚，修改后的计划方案最终被敲定，实施焚城的执行单位是徐昆的警备第二团，原方案中以连为单位的执行队伍，经徐权改为以班为单位，三人一组，每组间隔100米，渐次按区域使用汽油焚烧，这为之后火灾时上下级失去联络留下了极大的隐患。

张治中批准了最后的计划，并作了批示：务必谨慎从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写完还是有点不放心，对酆悌说：“在明晨（13日）4点准备完毕，我来检阅。”

酆悌深知兹事体大，不敢有半点停滞，迅速召集警备第二团团长徐昆和社训总队总队长王伟能赶往司令部议事。

酆悌向两人传达了“焦土计划”，要求连夜做好准备：“记住，今晚只是演练，不是行动，张主席届时将亲临检阅。非常时期，还请二位兄弟多辛苦，抓紧布置。”

徐昆抬腕看了眼表：“时间紧迫，我立刻安排”说完和王队长行礼告退。

酆悌打开窗户，偌大的长沙城，黑夜中只有零星的灯光，空气间弥散着一种特别的不安气氛。

火灾前的长沙红牌楼，现在的黄兴南路

事实上，从11月1日开始，湖南省政府就开始向沅陵迁移，长沙市政府同时也迁往邵阳，拥有近50万人口的长沙这座古城内大部分人员都已疏散，留在市区的已不足5万人。

黄埔一期毕业的酆悌，曾经的蒋介石第二侍从室组长，担任长沙警备司令，仅仅一个月。

身为湖南人，酆悌对烧毁长沙计划有着天然的抵触和不安。但是，这一刻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白天长沙市内混乱的状况，市长席楚霖独自坐上汽车早早开溜了，市政大楼外到处都是遗弃的各类办公设备，随处可见前线退下来的伤兵散勇，大街上几乎不见警察，警察局长文重孚的解释是，人都走了个七七八八，只能将警员集中部署在几个重要岗位，晚间更是有传闻说鬼子打到了新河，实际上日军刚到新墙河，距长沙120公里，而新河距离长沙仅六公里。

酆悌暗暗叹了口气，拨响了张治中府邸电话：“文白兄，你说实话，长沙是不是已被放弃。”

“绝无可能，东、北两面的敌人离我们还有两百里，九战区长官陈诚就在长沙城外，现在谈放弃，你不觉得荒唐？”放下电话，酆悌多少感觉轻松了一些。

11月13日，凌晨2点，长沙。

警备司令部参谋处长许权正值当班，这是最难熬的下半夜，许权终究不敢大意，振作精神熬在电话机边，漫长的黑夜是如此之长。

终于，还是出事了。

卫兵神色慌张跑来报告：“南门着火了！”

许权听说，赶紧跑出门外，南门处零星冒出一些火光，而作为焚城信号的天心阁依然笼罩在夜色中，没有丝毫动静。应该是民宅意外失火，许权松了口气，还是不敢大意，他要通了警备二团电话，电话那头告诉他：徐昆团长和其他长官都不在团部，去向不明。

许权继续要了警察局长文重孚电话，文大局长倒是守在办公室，告诉许权，救火之事，无能为力，消防队都大都已受命撤离，南门也没有布置警力，更要命的是消防车没有水，里面装的通通是焚城用的汽油。

丝毫不敢大意的许权再次拿起电话要了前线指挥部，想确认一下日军是否已发起攻击，团长关麟征回复他：前线一片寂静。

一通电话打完，等来的是卫兵的报告：长官，南门的火怕是控制不住。

许权急了，打电话找酆悌，寻求上级指示，不巧的是电话老占线。

许权不敢再耽搁，干脆直接赶去酆悌公馆，刚出大门，眼见大火都快要烧到警备司令部。

此时，13日凌晨3点。

酆悌在府中已被副官叫醒，听说南门着火紧着打电话找人救火。可是，所有的负责人都联系不上，急的青筋爆出的酆悌匆忙换上官服，赶去张治中府邸面见长官，才要出门，迎面碰上前来汇报的许权。

“我一路过来，警备二团的人正在到处放火，想要阻止，完全没人理我，徐昆到底怎么回事？警备司令部根本没有下令焚火。”

“先不说这么多，我正要去张主席那里，必须赶快向校长报告。你赶紧跑，这是天大的罪过，好自为之吧。”

大火已蔓延到了天心阁，看到天心阁起火，警备二团和社训总队待命的其他小组立刻按约定在城区各角落同时放火。

顿时，古城长沙，烈焰冲天，到处哀嚎声，数十万长沙百姓的家园毁于一旦。

城外驻守的九战区长官陈诚还在熟睡之中，调查室主任张振国直接把他叫醒。陈诚听说长沙起火，也是一头雾水，衣服都不穿跑到外面，远处的长沙城已笼罩在一片火海之中。

陈诚在确认日军尚未行动之后，直接给74军和长沙附近各部下达进城灭火的命令，同时命令九战区宪兵部队入城维持秩序，并要求各部行政人员和医护赶往长沙救治伤员。

但是，一切都晚了，整个长沙城陷于一片火海，如人间炼狱，几千年遗留下来的文物建筑，全部被烧毁，数百颗国宝级汉印，被熔成金属残块，大火足足烧了三天，直到第五天余火才完全被扑灭，百年缔造，可怜一炬。

狼狈不堪的张治中一行终于抵达九战区驻地，看到陈诚时，忍不住泪流满面：“我是该死。”

陈诚晚年回忆长沙大火时认为：这把火是有计划实施的，非常明显，否则不会有全城一齐“失慎”之理？这当然是他的个人观点。

张治中当时也委屈：大火的事我完全不知情。

事后军方的调查结果，11月12晚间，省政府电译员误将前方电文漏遗一个“墙”字，以至日军到达新墙河，变成离长沙仅6公里的新河。

电报内容被防火队获悉后，不经确认，反而越传越离谱，于是，南门医院附近几个家伙在没有接到上司命令情况下，争相私自放火。

张治中晚年提及这场大火，惭愧不已说：文夕大火，完全是他个人的责任，跟其他人无关。

蒋委员长显然念及旧情，况且没有证据表明是张治中下达的焚城命令，结果只是对他进行了严肃批评：“用人失察，防范疏忽”，最后给出的处分是：革职留任。

蒋是在当月16日夜抵达长沙的，第二天一早，他来到城内，长沙城只见一片焦土，站在断壁残垣旁的蒋介石举着手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查、严查，到底是谁放的火。

说话间，酆悌、文重孚和徐昆三人被立即逮捕。

到底是谁放的第一把火？

九战区的调查是几名放火队员以讹传讹，惊恐之下擅自启动放火程序。

国民党政治部事后发布的“关于长沙大火真相之说明”中是这样表述：（民众）以为敌寇将至，乃即自焚其屋，遂致将准备工作变为行动，于是，一处起火，到处发动，以致一发而不可收拾……”

简单的说，是有人听信谣言点燃了自家的房子，让放火队误以为焦土计划开始实施，进而引发全城大火。

尽管这些理由都略显荒唐，但这就是官方最终做出的结论。

烈火中的长沙城

调查结束，接下来就是追究责任。酆悌、文重孚和徐昆在蒋介石亲自过问下，被判死刑，立即执行。

1938年11月20日，三人在长沙侯家塘刑场枪决，据说行刑前，三人破口大骂，大声喊冤。

真的冤吗？

徐昆，“焦土计划”具体执行者，在关键时刻，擅离岗位，不知去向，导致官兵失联，失去最终挽救机会，的确该死。

文重孚，身为警察局长，擅自解散大部分警察和消防队员，使得长沙城内失去消防能力，死罪也说得过去。

要说冤，酆悌似乎是真冤。不过，如此大的人为灾难，总要给民众一个交代，保下了张治中，文和徐的级别太低，酆悌挂着将军衔，负责省治安的第一把手，再不重处，难以平民愤，但酆悌被执行枪决，有点重了。

长沙大火，三名高级官员伏法，舆论似乎并不卖账，社会上有流传“此次放火者，实为警备第二团第一大队长姚明章所为”等各种说法。

湖南旅渝同乡会公开弹劾张治中“殃民祸国”，当时社会上流传着这样的一幅对联：

治绩如何，两大政策一把火，

中心安在，三个人头万古冤。

横批是：“张惶失措”。

一幅藏头联，毫无疑问矛头直指湖南省主席张治中。

真相到底如何？

众说纷纭，历史很难有真相，要有，也是你眼中的真相，我眼中的真相，真要说谁是造成这场大火的罪人，答案只有一个，日本侵略者，八年抗战毁掉的又何止一个长沙城。

虽然长沙大火极为惨烈，长沙城依旧坚挺在抗日第一线，四次长沙保卫战，薛岳将军三战长沙，歼敌十余万。

八年抗战，中日在湖南境内多次交锋，日军先后投入60万兵力，死伤20余万，耗尽多年仍然拿不下湖南全境，

长沙被毁，长沙精神永存！